花尔呼哨
我最近看了一部英剧,中文翻译的名字很不统一,其中有一个翻译叫《婚情咨商》,原名叫《State of the Union》。我这么啰嗦的意思是,如果你要找资源的话,用英文名找。正经视频网站没有,要那种充满黑五类广告的网站才有。 这部剧最大的优势是短,一季10集,每集10分钟。两口子,女的出轨,婚姻出问题,两个人在等待婚姻咨询前的对话。我对出轨和婚姻的话题都没什么兴趣,这部剧让我觉得有趣,是因为两口子吵架的内容很丰富。 剧中两口子吵架,会引用很多典故,包括但不限于诗歌、莎士比亚戏剧、政治热点例如英国脱欧、医疗、音乐。用这些典故,来比喻他们的婚姻。比如英国与欧盟离婚、罗密欧与朱丽叶联手对抗世界。当妻子用罗密欧这个比喻时,丈夫第一时间并没听懂,认为双方家族并没有仇恨,在解释以后,是两人的专业背景的冲突,而不是双方父母的冲突。诸如此类。 我看关于这部剧的评论,大多提及理性、克制、沟通之类。这也没毛病,但我认为没有触及关键。都知道沟通很关键,但不是说要沟通就懂得怎么沟通。沟通的能力也并不是通过学习沟通这项技能就能学来。 理性、克制、沟通都不是重点 理性。首先,理性的门槛很高,非常高,不是说理性就能理性的。如果能够把中学的数学证明题随便拿满分,也只是理性的入门。逻辑学上那些逆否命题之类的概念也不大容易在生活中养成习惯。逻辑和数学是理性的基础,而应用层面,例如批判性思维、结构化等,同样需要长期训练。如果没有长期经受诸如此类的基本训练的话……也就是说,我们大多数人,理性能力很弱,非常弱。其次,即使是受过严格的理性训练的人,理性对人的行为起的作用也非常少,《生活大爆炸》中谢尔顿是个很好的例子,即使你很爱他,但你不得不承认他是全剧最难沟通的一个人。比较起来,情绪反而要容易训练得多,而情绪对人的行为起的作用也要大得多。但本文并不谈论情绪,理性与情绪(元情绪只有两种:欲望、恐惧)的关系见《<歌词原理>补充》 克制,同样不是说克制就能克制。克制不是一切的起因,而是一切的结果。如果你强行要克制,那就不是克制,而是压抑。克制是丰富的结果。你不必追求克制,只需追求丰富,也就是多样性,也就是见识。 唯一能追求的是见识 可是,见识,是现代人越来越短的短板。 比起前人,尽管我们现在可以比较容易的去到亚欧大陆的最西端、非洲的最南端、北极,但是我们的见识也远不如先辈。因为我们在更广大的地理空间上,只是浮皮潦草地看了一些花尔呼哨的东西。(你可能去过维也纳,但你并没有认真听过一场完整的歌剧,也并不知道一点点贝多芬生活的细节;而我们的父辈可能用一个破收音机反复听过瓦格纳的每一个音符。) 原因有两个层面。 宏观上,我们的祖辈经历过战争,父辈经历过自然灾害。我不知道祖辈是否嘲讽过父辈球都没见识过,我只知道比起战争和自然灾害,我们所经历过的最大的事都不是事儿。 微观上,是越来越细的专业分工。父辈可能会同时从事两三个行业,我们不会。父辈只要他干了一个行业,他几乎就接触到这个行业的方方面面,我们只能在一个行业里接触非常细分的一小块,我们花二十年的时间也很难把一个行业的每个环节覆盖完。除了自己亲手干的直接经验,还有身边人的间接经验。父辈的邻居,可能会有三教九流,并且他们相互都很熟。有卖包子的卖炸酱面的,有裁缝,有政府职员,有开货车的,从事各种行业的人都有。我们的身边不是这样,而且我们跟我们的邻居几乎不认识,或者说我们没有邻居。我们只能见到一个很小很小的圈子。我们的父辈和祖辈,并不需要是多么厉害的人物,也能在很年轻的时候接触全行业,从而对世界有个全面的认知。除了人类社会,对于动植物,父辈通常熟悉很多种,亲手种过庄稼杀过鸡鸭。而我们,只能接触很少的几个行业里的几个细分领域,对于自然界,认知几乎为零。我现在杀生的上限是鱼类,杀家禽类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 我们的见识少得可怜 见的多了,自然就宽容,自然就有趣。没了对错,没了好坏,自然就平和。平和的意思不是对什么都没反应,那是抑郁。平和的意思是永远敏感,永远热泪盈眶,因为见过很多,然后终于又见到了一点没见过的东西。也因为见过很多,所以见到没见过的机会很少,在新意出现以前,自然克制。 举个例子。曾经有朋友给我推荐电视剧《军师联盟》,我看了。最近我跟另一个朋友提起《军师联盟》,他直接说,真是烂到发指。然后我忍了,换到别的话题。过了两天,我再次跟这个朋友提起《军师联盟》,我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认为它烂,因为剧中司马懿与家人的关系,尤其是他老婆,其次是小老婆,太过于现代,甚至有点狗血,而我们知道历史上的司马懿和他老婆的关系可能是最臭名昭著的夫妻关系之一。但这是可以理解的,不管是是三国演义还是三国志,中间都不太有女人的戏份,现在拍个电视剧,要是没有女人的戏那就没搞头了,毕竟女性观众才是电视剧的消费主体。我们可以不要管这一点,这部剧对我带来了至少三个没见过的东西:第一,曹操的形象,比我以前看过的电视剧要立体丰满得多,不再那么脸谱化,奸雄的意思应该是奸诈的英雄,首先得是个英雄,而不是一个简单的坏人;第二,曹家的第三代曹睿,以我过去浮皮潦草地看书,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个人,《军师联盟》让我注意到这个人,然后再去翻书,觉得那个年轻演员把曹睿演得真生动;第三,荀彧。也就是说,这部剧让我重新翻书,去专门看了曹睿、荀彧这两个人。然后朋友说,这么讲还是值得看看。 长期关系需要的是见识的不断增长 长期关系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男女关系,一种是朋友关系。 我认为最纯洁的男女关系是性关系,婚姻很复杂,核心是政治经济关系;最纯洁的朋友关系是酒肉朋友,过去酒肉贵,现在很便宜,所以现在的酒肉朋友重点不是酒肉,而是说话,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时候说的那些话,我希望我的朋友跟我讲点什么,能够冲击我的知识体系,这很珍贵,于是又退而求其次地变成了政治经济关系。 我们的处境不太有利,由于越来越细的社会分工和流动性带来的陌生人社会。艺术存在于父辈生活的点点滴滴,他们可能自己就是一个好厨子,或者他的邻居是城里最好的厨师;他们自己就可能会演奏几种乐器,或者红白事请来乐队那就是演奏现场;他们还有广场舞,我曾仔细观察过一次广场舞,意识到,影响全球的嘻哈文化的起源,就是美国东海岸的年轻人的一场广场舞。比起前辈,我们的处境实在是很不利。 我们得想想办法,做菜、音乐、小说、电影、绘画、跳舞、跑步、游泳、植物、动物,我们得去玩,才能接近一点父辈的见识,而且并不是多了不起的见识,只是很普通的见识。酒、茶、咖啡、各个地方的食物、衣服、物品、房子、车子,并不需要拥有,只需要经过。好的、不够好的、坏的。见得多了,就没有好坏,只有多元。 如此一来,老朋友相见才不至于太无趣,夫妻吵架才能吵得有趣一点。 共同语言的意思,很多人都搞错了。他们以为两个人的见识是一样的就叫共同语言,而且往往两个人的见识都很窄。共同语言的意思是每个人都玩很多东西,然后一不小心有了一点点交集;并不是两个人对事情的观点一致,观点一致那叫同党,不叫朋友。生存需要同党,生活需要朋友。有那一点点交集,就是古代所说的知己了。 最后,英剧《State of the Union》,台词的信息密度很大,强烈抗议一边剪脚趾甲一边观看。 |